从那天之后，爹爹就变了个人。

他不再那么温和地对待所有人，大部分时间都冷着个脸，只在和我说话时有几分从前的样子。

大家都说爹爹的心有一半跟着娘亲走了，剩的一半都牵挂在我身上，要我多关心关心爹爹。

可只有和爹爹朝夕相处的我知道，其实爹爹的整颗心都跟着娘亲离开了，留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，被浓重的恨意与不甘驱使着，要给娘亲报仇。

爹爹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百姓，靠画画和卖画为生。他娶了娘亲，又和娘亲有了我。他的生活本该一直这样平凡又幸福。

但是命运总是这样无常，娘亲死了，一切都变了。

在将娘亲下葬之后，爹爹直接将我托付给了邻居家的姊姊，自己则将自己锁在家里，日夜苦读。

我知道他是想要入朝为官。他从来都是不屑于做官的，可这偏偏是接近二公主、进那吃人皇宫所必走的一步。

就这样，两年过去，爹爹终于得偿所愿，高中进士。

原本门可罗雀的院子在那一天变得热闹异常，矮矮的门槛几乎要被人踩烂，往来的都是前来恭贺爹爹的贵胄，其中也包括那害了娘亲的驸马。

见到驸马时，爹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，才弯腰行礼，说了几句客套话，便想送客。

可驸马却没走，反而留到了最后。等到所有人都走了，他找到爹爹，看了一眼被爹爹拉着手、同样警惕的我，笑了一下，就接着说：“祝黎，我知道你要干什么。”

“......驸马说笑了。天色已晚，您还是尽快回去吧，免得公主殿下担心。”爹爹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，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。

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愤怒。

愤怒罪魁祸首还能平平安安站在那里，而娘亲却早已化作一具枯骨。

愤怒自己不能当即就杀了驸马，反而要和他虚与委蛇。

这次，驸马没再强留，转身便出了小小的院门。

在门口，他回头，目光深邃，盯着爹爹面无表情的脸：“我已向公主殿下说明，祝大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，应当留在京城。”

说完，不待爹爹反应，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。

爹爹沉默良久，才拉着我回了里屋。他将门窗紧闭，确定屋内只有我和他二人后，颓然地倒在榻上。

第二天，皇帝的旨意下来，爹爹果然留在了京城，还直接做了工部侍郎。

听说这是公主亲自去求的恩赐。爹爹原本是要外派的，却因着她，成功留在了京城。

我问爹爹，为什么公主要帮他。

他摇头说，公主不是帮他，而是在讨好驸马。

我又问，那驸马为什么要帮你呢？

爹爹这次想了好久，才回答我，说，大概是因为驸马也恨公主吧。

是了，驸马的确应该恨公主。

我听姊姊说过，驸马是别国派来的质子，本该在成年之后被放回国。

可是因为公主看上了他，皇帝不惜用他的国家威胁他，要他自愿留下，娶了公主，做了驸马。

驸马没有反抗的余地，因为他的国家早已破败，再也承受不住一场战争。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，放弃掉自己的国家。

所以，他在完全不爱公主的情况下，答应了和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
公主知道他不甘不愿，也乐得哄着他。他提出什么要求，公主基本都会答应。

娘亲是唯一的例外。

其实驸马从未与公主提起过娘亲的事，他和娘亲的接触也仅限于上元节的偶然相遇。

可公主是什么人？她是在宫中长大的，对勾心斗角耳濡目染，自然能看出驸马与从前的不同。

她早就在驸马身边安排了眼线，明里暗里的，驸马的一举一动，她都清楚。

一位能让驸马动心的女子，哪怕早已嫁做人妇，还有了孩子，也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，定然不能活在这世上。

所以她逼死了娘亲，而驸马也如她所愿，再也没多看过别人一眼。

公主以为驸马屈服了，可是驸马其实早就想好了后路。

他要拿我爹爹作刀，去砍下公主的头，为他前半生的不幸陪葬。

爹爹入仕的时候，我已经七岁了。因为娘亲死得早，爹爹和我说话时也从不避讳复仇的话题，所以我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，很轻松便想明白了驸马的所作所为。

爹爹自然也清楚，驸马只是在利用他，可他恰好也需要驸马这样的人来帮助他。

所以那天，爹爹没有明着拒绝驸马，只是让驸马尽快离开，莫要让公主看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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